孟子曰:“离娄之明,公输子之巧,不以规矩,不能成方圆:师旷之聪,不以六律,不能正五音;尧舜之道,不以仁政,不能平治天下。
今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其泽,不可法于后世者,不行先王之道也。故曰,徒善不足以为政,徒法不能以自行。诗云:‘不愆不忘,率由旧章。’遵先王之法而过者,未之有也。
圣人既竭目力焉,继之以规矩准绳,以为方员平直,不可胜用也;既竭耳力焉,继之以六律,正五音,不可胜用也;既竭心思焉,继之以不忍人之政,而仁覆天下矣。故曰,为高必因丘陵,为下必因川泽。为政不因先王之道,可谓智乎?是以惟仁者宜在高位。不仁而在高位,是播其恶于众也。
上无道揆也。下无法守也,朝不信道,工不信度,君子犯义,小人犯刑,国之所存者幸也。故曰:城郭不完,兵甲不多,非国之灾也;田野不辟,货财不聚,非国之害也。上无礼,下无学,贼民兴,丧无日矣。
诗曰:‘天之方蹶,无然泄泄。’泄泄,犹沓沓也。事君无义,进退无礼,言则非先王之道者,犹沓沓也。故曰:责难于君谓之恭,陈善闭邪谓之敬,吾君不能谓之贼。”
孟子曰:“规矩,方圆之至也;圣人,人伦之至也。欲为君尽君道,欲为臣尽臣道,二者皆法尧舜而已矣。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君,不敬其君者也;不以尧之所以治民治民,贼其民者也。孔子曰:‘道二:仁与不仁而已矣。’暴其民甚,则身弑国亡;不甚,则身危国削。名之曰‘幽厉’,虽孝子慈孙,百世不能改也。诗云‘殷鉴不远,在夏后之世’,此之谓也。”
译文
孟子说:“即使有离娄那样敏锐的视力,有公输班那样精巧的手艺,如果不使用圆规和曲尺,也画不出方形和圆形。即使有师旷那样的听力,如果不根据六律,也不能校正五音。即使有尧舜所遵循的道路,如果不施行爱民的政策,也不能把天下治理好。
现在有些国君虽有仁爱之心、仁爱之誉,但百姓却未能受到恩惠,未能被后世效法,就是因为不实行先王的道路的缘故。所以说,仅有善心不足以用来治理国政,仅有法度不能使之自行实施。《诗经》上说:‘无过失也无遗忘,一切都按旧规章。’遵守先王的法度竟然会犯错误,这是没有的事。
圣人既已竭尽了视力,再加以圆规、曲尺、水准、墨线,画方、圆、平、直是用不胜用的;既已竭尽了听力,再加以六律以校正五音,也是用不胜用的;既已竭尽了心思,再加以怜悯百姓的政策,因此就可以使仁爱覆盖天下。所以说,站得高必然是因为站在丘陵上的缘故,站得低必然是因为站在河流旁的缘故;治理国政如果不依照先王之道,怎能说得上有智慧呢?所以惟有爱民者适宜处在领导地位。不爱民而处在领导地位,就等于把他的恶行散播给大众。
在上者没有道路可以用来估量,在下者就没有法则可以遵守;朝廷之士不相信道路,下面的百工就不相信计量标准;君子的行为方式要约束使合规范,小人的行为方式要约束使合典范榜样,国家能生存下去,就可以说是幸运的了。所以说,城郭不完备,武器不充足,并不是国家的灾害;土地没有开垦,财物没有积聚,也不是国家的祸害;在上者没有社会行为规范,在下者就没有可学的,坏人横行,国家的灭亡就指日可待了。
《诗经》上说:‘上天将要动乱时,不要轻慢懈怠。’所谓泄泄,就是拖沓疲沓的意思。侍奉国君没有最佳行为方式,进退之间没有社会行为规范,言论不是先王的道路,就是拖沓疲沓。所以说,用高标准责求君主就称为恭,陈述善良抵制邪恶就称为敬谨,自己的君主不能做到,自己就称为贼。”
孟子说:“圆规和曲尺,是方与圆的准则;圣人的作为,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准则。想做国君,就要走君主的道路;想做臣子,就要走臣子的道路。这二者不过是效法尧、舜罢了。不以舜之所以侍奉尧的作为来侍奉君主,就是不尊敬自己的国君;不以尧之所以治理民众的作为来治理百姓,就是残害自己的百姓。孔子说:‘治理国家的原则不外乎两种,爱民与不爱民而已。’残暴虐害老百姓太过分则自己被杀国家灭亡;不太过分,则自身危险国力削弱,这就称之为‘昏暗乱常和暴虐嗜杀’,即使有孝顺仁慈的子孙,哪怕历百世也改变不了。《诗经》上说:‘殷商可以借鉴的教训并不遥远,就是在前一代的夏朝。’说的正是这个意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