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子——万章章句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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万章问曰:“象日以杀舜为事,立为天子,则放之,何也?”孟子曰:“封之也,或曰放焉。”

万章曰:“舜流共工于幽州,放驩兜于崇山,杀三苗于三危,殛鲧于羽山,四罪而天下咸服,诛不仁也。象至不仁,封之有庳。有庳之人奚罪焉?仁人固如是乎?在他人则诛之,在弟则封之。”

曰:“仁人之于弟也,不藏怒焉,不宿怨焉,亲爱之而已矣。亲之欲其贵也,爱之欲其富也。封之有庳,富贵之也。身为天子,弟为匹夫,可谓亲爱之乎?”

“敢问或曰放者,何谓也?”

曰:“象不得有为于其国,天子使吏治其国,而纳其贡税焉,故谓之放,岂得暴彼民哉?虽然,欲常常而见之,故源源而来。‘不及贡,以政接于有庳’,此之谓也。”

咸丘蒙问曰:“语云:‘盛德之士,君不得而臣,父不得而子。’舜南面而立,尧帅诸侯北面而朝之,瞽瞍亦北面而朝之。舜见瞽瞍,其容有蹙。孔子曰:‘于斯时也,天下殆哉,岌岌乎!’不识此语诚然乎哉?”

孟子曰:“否。此非君子之言,齐东野人之语也。尧老而舜摄也。尧典曰:‘二十有八载,放勋乃徂落,百姓如丧考妣,三年,四海遏密八音。’孔子曰:‘天无二日,民无二王。’舜既为天子矣,又帅天下诸侯以为尧三年丧,是二天子矣。”

咸丘蒙曰:“舜之不臣尧,则吾既得闻命矣。诗云:‘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;率土之滨,莫非王臣。’而舜既为天子矣,敢问瞽瞍之非臣,如何?”曰:“是诗也,非是之谓也;劳于王事,而不得养父母也。曰:‘此莫非王事,我独贤劳也。’故说诗者,不以文害辞,不以辞害志。以意逆志,是为得之。如以辞而已矣,云汉之诗曰:‘周余黎民,靡有孑遗。’信斯言也,是周无遗民也。孝子之至,莫大乎尊亲;尊亲之至,莫大乎以天下养。为天子父,尊之至也;以天下养,养之至也。诗曰:‘永言孝思,孝思维则。’此之谓也。书曰:‘只载见瞽瞍,夔夔齐栗,瞽瞍亦允若。’是为父不得而子也。”

译文

万章问:“象每天把杀害舜作为事务,舜被拥立为天子后只是将他流放,这是为什么呢?”孟子说:“实际是封了他做诸侯,但也有人说是流放他。”

万章说:“舜将共工流放到幽州,发驩兜流放到崇山,把三苗的国君流放到三危,诛杀鲧于羽山。惩处这四个罪犯而天下归服,这是惩办不仁之人的缘故。象是个很不仁的人,却将他封在有庳国,有庳国的人又有什么罪过?仁人做事难道就这样吗?他人有罪就惩罚,弟弟有罪就封他为诸侯?”

孟子说:“仁人对于弟弟,不隐藏心中的愤怒,也不留下怨恨,只是亲他爱他而已。亲近他,是想要他尊贵;爱护他,是想要他富裕。封他到有庳国,正是要使他尊贵和富裕。本身是天子,弟弟却是平民,能够称之为亲近和爱护吗?”

万章说:“那又冒昧地请问,有人说这是流放,这是指什么呢?”

孟子说:“虽然把象封在有庳,但象不能够直接管理国家,舜派官员管理国家而把收的税给象使用,所以称之为流放。怎么能让他残暴地对待老百姓呢?尽管如此,舜还是想常常见到他,所以让他不断来朝见。

咸丘蒙问:“古语说:‘道德高尚的人,君主不能把他看作臣子,父亲不能把他看作儿子。’舜南面而立当了天子,尧带领诸侯向北面朝见他,瞽瞍也向北面朝见他。舜见到瞽瞍,神情局促不安。孔子说:‘那个时候,天下真是岌岌可危啊!’不知道这话确实如此吗?”

孟子说:“不,这不是君子所说的,是齐国东郊老百姓的野话。是尧上了岁数而叫舜代理天子的。《尧典》上说:‘舜代理了二十八年,尧才去世,人们像死了父母一样服丧三年,民间停止了一切音乐。’孔子说:‘天上没有两个太阳,百姓没有两个天子。’要是舜已做了天子,又率领天下诸侯为尧服丧三年,那就是有两个天子了。”

咸丘蒙说:“舜不以尧为臣,我已聆听了您的教诲。《诗经》中说:‘走遍天下,没有一处不是天子的土地;围绕四周,没有一个不是天子的臣民。’舜既然做了天子,请问瞽瞍却不是臣民,这该作何解释呢?”孟子说:“这首诗,不是你所理解的那样;而是说为王事勤劳不能奉养父母。诗中的意思是说:‘这些都是大王的事务,只有我才更辛劳。’所以解说《诗经》的人,不能因为文字损害语句,不能以语句损害原作主旨。要用自己的思考去领会诗意,才能得到诗的真谛。如果只看辞句,《云汉》诗篇说:‘周朝剩余的平民,没有一个生存。’相信这个话,就等于说周朝没有后代了。孝子的思想,最大的就是尊敬父母;尊敬父母的最高程度,最大的莫过于以天下来奉养父母。作为天子的父亲,尊贵到了极至;以天下来奉养他,奉养达到了极至。《诗经》上说:‘长久言说孝的思想,孝的思想是准则。’说的就是这个意思。《书》说:‘舜恭敬地来见瞽瞍,以至谨慎战栗,瞽瞍也就相信舜的诚心而顺着儿子了。’这怎能说是父亲不能以他为子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