彭更问曰:“后车数十乘,从者数百人,以传食于诸侯,不以泰乎?”
孟子曰:“非其道,则一箪食不可受于人;如其道,则舜受尧之天下,不以为泰,子以为泰乎?”
曰:“否。士无事而食,不可也。”
曰:“子不通功易事,以羡补不足,则农有余粟,女有余布;子如通之,则梓匠轮舆皆得食于子。于此有人焉,入则孝,出则悌,守先王之道,以待后之学者,而不得食于子。子何尊梓匠轮舆而轻为仁义者哉?”
曰:“梓匠轮舆,其志将以求食也;君子之为道也,其志亦将以求食与?”
曰:“子何以其志为哉?其有功于子,可食而食之矣。且子食志乎?食功乎?”曰:“食志。”
曰:“有人于此,毁瓦画墁,其志将以求食也,则子食之乎?”曰:“否。”
曰:“然则子非食志也,食功也。”
万章问曰:“宋,小国也。今将行王政,齐楚恶而伐之,则如之何?”
孟子曰:“汤居亳,与葛为邻,葛伯放而不祀。汤使人问之曰:‘何为不祀?’曰:‘无以供牺牲也。’汤使遗之牛羊。葛伯食之,又不以祀。汤又使人问之曰:‘何为不祀?’曰:‘无以供粢(zī)盛也。’汤使亳众往为之耕,老弱馈食。葛伯率其民,要其有酒食黍(shǔ)稻者夺之,不授者杀之。有童子以黍肉饷,杀而夺之。书曰:‘葛伯仇饷。’此之谓也。为其杀是童子而征之,四海之内皆曰:‘非富天下也,为匹夫匹妇复雠(chóu)也。’‘汤始征,自葛载’,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。东面而征,西夷怨;南面而征,北狄怨,曰:‘奚为后我?’民之望之,若大旱之望雨也。归市者弗止,芸者不变,诛其君,吊其民,如时雨降。民大悦。书曰:‘徯(xī)我后,后来其无罚。’‘有攸(yōu)不惟臣,东征,绥(suí)厥士女,匪厥玄黄,绍我周王见休,惟臣附于大邑周。’其君子实玄黄于匪以迎其君子,其小人箪食壶浆以迎其小人,救民于水火之中,取其残而已矣。太誓曰:‘我武惟扬,侵于之疆,则取于残,杀伐用张,于汤有光。’不行王政云尔,苟行王政,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,欲以为君。齐楚虽大,何畏焉?”
译文
彭更问:“后面跟随着数十辆车,又跟随着几百人,在各诸侯国辗转而接受款待,不觉得这样很过分吗?”
孟子说:“要是不合理,就是一筐饭也不可以接受;要是合理,就是舜接受尧的天下,也不算过分。你认为过分了吗?”
彭更说:“不,但读书人不做事却靠人家供养,是不可以的。”
孟子说:“你不通晓用成效交换之事,以多余的补充不足的;那么农民有余粮,妇女有多余的布帛就不知道如何交换。你如果通晓这些事,那么造礼器的梓人、掌土木的匠人、造车轮的轮人、制车厢的舆人都能从你这里得到吃的。有这样一个人,在家孝顺父母,在外友爱,能守先辈君王的道义,以此扶持后来的学者,却不能从你那里得到吃的,你为什么能尊重造礼器的梓人、掌土木的匠人、造车轮的轮人、制车厢的舆人却轻视为了仁义而奔走的人呢?”
彭更说:“造礼器的梓人、掌土木的匠人、造车轮的轮人、制车厢的舆人,他们工作的目的就是为了吃饭;君子追求人生的道路,其目的也是为了解决吃饭问题吗?”
孟子说:“你何必管动机目的呢?他对你有功绩,你可以供养就供养,你是按动机供养人,还是按成效供养人呢?”彭更说:“根据动机。”
孟子说:“有这样一个人,他干活的时候打坏瓦,又乱涂墙,他的目的也是为了求饭吃,你供养他吗?”彭更说:“不。”
孟子说:“那么你就不是因人的动机而供养,而是按他的功绩而供养了。”
万章问:“宋国是个小国,现在想要推行王政,齐国、楚国却讨厌它而讨伐它,应该怎么做呢?”
孟子说:“成汤居住在亳地,与葛国相邻,葛伯放纵无道,不祭祀先祖神灵。汤派人询问他:‘为什么不祭祀?”葛伯说:‘没有做祭祀用的牲畜。’汤派人送给他们牛羊,葛伯把牛羊吃了,还是不祭祀。汤又派人询问他:‘为什么不祭祀?’葛伯说:‘没有谷物来做祭品。’汤派毫地的民众去为他们耕田,让老年人和小孩给耕田的人送饭。葛伯带领着他的民众拦住那些带着酒食米饭的人抢夺,不给就杀掉。有个小孩带着米饭和肉,他们抢走了食物还把他杀掉了。《尚书》上说:‘葛伯与送饭者为仇。’就是指这件事。成汤因为葛伯杀死了这个小孩子而去征讨葛国,天下的老百姓都说:‘这不是贪图天下的财富,这是为平民百姓复仇。’成汤的征讨,从葛国开始,先后征伐十一次而无敌于天下。当他东向征讨,西面的夷人就埋怨,当他南向征讨,北面的狄人也埋怨,都说:‘为什么把我们放在后面呢?’百姓盼望他,就像大旱时候盼望下雨一样。所到之处,赶集的不停止买卖,种田的不停止耕耘,商汤讨伐暴君,慰问他们的老百姓,就像及时雨一样,老百姓非常喜欢。《尚书》上说:‘等待我们的君王,君王来了我们就不用受罪了。’‘有攸国助纣为虐不臣服,周王向东征讨,安抚那里的男女民众,他们用筐装着黑色和黄色的丝帛,以事奉周王为荣,最后他们臣服于大周国。’那儿的官吏带着用筐装着的丝绸来迎接周的官吏,那儿的老百姓用筐装着饭食,用壶盛着饮水来迎接周的士兵。可见武王出师为的只是从水火中解救百姓,除掉残酷暴君。《泰誓》上说:‘我们的武力要发扬,攻入他们的国土,除掉那残暴的君主,用杀伐来彰明正义,比成汤的功业更辉煌。’只怕宋君不推行王政,如果真能推行王政,普天之下民众都会抬头盼望,要拥护这样的人来做君主;齐国、楚国尽管强大,又有什么可怕的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