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子——公孙丑章句12
孟子去齐。充虞路问曰:“夫子若有不豫色然。前日虞闻诸夫子曰:‘君子不怨天,不尤人。’”
曰:“彼一时,此一时也。五百年必有王者兴,其间必有名世者。由周而来,七百有余岁矣。以其数则过矣,以其时考之则可矣。夫天,未欲平治天下也;如欲平治天下,当今之世,舍我其谁也?吾何为不豫哉?”
孟子去齐,居休。公孙丑问曰:“仕而不受禄,古之道乎?”
曰:“非也。于崇,吾得见王。退而有去志,不欲变,故不受也。继而有师命,不可以请。久于齐,非我志也。”
滕文公为世子,将之楚,过宋而见孟子。孟子道性善,言必称尧舜。
世子自楚反,复见孟子。孟子曰:“世子疑吾言乎?夫道一而已矣。成覸谓齐景公曰:‘彼丈夫也,我丈夫也,吾何畏彼哉?’颜渊曰:‘舜何人也?予何人也?有为者亦若是。’公明仪曰:‘文王我师也,周公岂欺我哉?’今滕,绝长补短,将五十里也,犹可以为善国。书曰:‘若药不瞑眩,厥疾不瘳。’”
滕定公薨。世子谓然友曰:“昔者孟子尝与我言于宋,于心终不忘。今也不幸至于大故,吾欲使子问于孟子,然后行事。”然友之邹问于孟子。
孟子曰:“不亦善乎!亲丧固所自尽也。曾子曰:‘生,事之以礼;死,葬之以礼,祭之以礼,可谓孝矣。’诸侯之礼,吾未之学也;虽然,吾尝闻之矣。三年之丧,齐疏之服,饘粥之食,自天子达于庶人,三代共之。”然友反命,定为三年之丧。
父兄百官皆不欲,曰:“吾宗国鲁先君莫之行,吾先君亦莫之行也,至于子之身而反之,不可。且志曰:‘丧祭从先祖。’曰:“吾有所受之也。”
谓然友曰:“吾他日未尝学问,好驰马试剑。今也父兄百官不我足也,恐其不能尽于大事,子为我问孟子。”然友复之邹问孟子。
孟子曰:“然。不可以他求者也。孔子曰:‘君薨,听于冢宰。歠粥,面深墨。即位而哭,百官有司,莫敢不哀,先之也。’上有好者,下必有甚焉者矣。‘君子之德,风也;小人之德,草也。草上之风必偃。’是在世子。”然友反命。
世子曰:“然。是诚在我。”五月居庐,未有命戒。百官族人可谓曰知。及至葬,四方来观之,颜色之戚,哭泣之哀,吊者大悦。
译文
孟子离开齐国,充虞在路上问道:“老师好像有点不愉快的样子。可是以前我曾听老师您讲过:‘真正的君子是不抱怨上天,不责怪别人的。”’
孟子说:“那时是那时,现在是现在。从历史上来看,每五百年就会有一位圣贤君主兴起,其中必定还有以才德闻名于时的人出现。从周武王以来,到现在已经七百多年了。从年数来看,已经超过了五百年;从时势来考察,也该有圣贤出现了。大概上天还不想使天下太平了吧,如果想使天下太平,在当今这个世界上,除了我还有谁呢?我为什么不愉快呢?”
孟子离开齐国,住在休地。公孙丑问他:“做官而不接受俸禄,这是古时候的规范吗?”
孟子说:“不是,在崇地的时候我见到齐王,退下来我就有离开的念头,我不想改变这种念头,所以就不接受俸禄。后来齐国发生了战争,不能够申请离开。长期留在齐国,并不是我的意愿。”
滕文公还是太子的时候,要到楚国去,路过宋国,去看望孟子。孟子给他讲善良是人的本性的道理,言谈之中不离尧舜。
太子从楚国回来,又来拜访孟子。孟子说:“太子是怀疑我的话吗?道理都是一致的啊。成覸曾对齐景公说:‘他是男子汉,我也是男子汉,我为什么要怕他?’颜渊说:‘舜是什么人,我也是什么样的人,有作为的人也会像一个样子。’公明仪说:‘文王是我的老师,周公难道会骗我吗?’现在的滕国,假如把疆土截长补短也有将近方圆五十里吧。还是能治理成一个好的国家的。《尚书》说‘如果药服了之后不能使人头晕眼花,那病是不会痊愈的。’”
滕定去世了,太子对老师然友说:“上次在宋国的时候孟子和我谈了许多,我记在心里始终不能忘记。现在不幸遭遇父亲去世,我想请您先去请教一下孟子,然后才办丧事。”然友便到邹国去向孟子请教。
孟子说:“很好啊!父母的丧事本来就应该尽心竭力。曾子曾说:‘父母在世时,依照礼节侍奉他们;父母去世,依礼去安葬、去祭祀,这可说是尽孝了。’诸侯的礼节,我没有学习过,但却也听说过:三年的丧期,穿着粗布做的孝服,喝稀粥。从天子一直到老百姓,夏、商、周三代都是这样的。”然友回国报告了太子,太子便决定实行三年的丧礼。
滕国的父老官吏都不愿意。他们说:“我们的宗国鲁国的历代君主没有这样实行过,我们自己的历代祖先也没有这样实行过,到了您这一代便改变祖先的做法,这是不可以的。而且《志》上说过:‘丧礼祭祖一律依照祖先的规矩。’还说:‘这是因为我们有所继承。’”
太子对然友说:‘我过去不曾学礼问仪,只喜欢跑马舞剑。现在父老官吏们都对我实行三年丧礼不满,恐怕我无法处理好这件事情了,请您再去替我问问孟子吧!”然友再次到邹国请教孟子。
孟子说:“要坚持这样做,不可以改变。孔子说过:‘君王死了,太子把一切政务都交给家事代理,自己每天喝稀粥。脸色深黑,就临孝子之位便哭泣,大小官吏没有谁敢不悲哀,这是因为太子亲自带头的缘故。’在上位的人有什么喜好,下面的人一定就会喜好得更厉害。领导人的德行是风,老百姓的德行是草。草受风吹,必然随风倒。所以,这件事完全取决于太子。”然友回国报告了太子。
太子说:“是啊,这件事确实取决于我。”于是太子在丧庐中住了五个月,没有颁布过任何命令和禁令。大小官吏和同族的人都很赞成,认为太子懂礼。等到下葬的那一天,四面八方的人都来观看,太子面容的悲伤,哭泣的哀痛,使前来吊丧的人都非常满意。